王饿德

麻辣2017

一 

东区食堂的一楼有一家杂拌窗口,我之前并没有专门去那里吃过,第一次吃是在等人。

陈鱼实在太慢了,索性就想点一份饭等她。我站在窗口浏览菜单,第一眼就看了“麻辣2017”这个又土又毫无特色的名字,“2017”是用一块胶布贴上去的,我能想象到胶布下面应该是“2016”。

我用指尖轻轻按在胶布上,它已经有些发黏,在油腻的菜单上附着的有些吃力。

 这个手势几乎是下意识的,而且是毫无意图的,但是它还是传达出了在食堂应该具有的意图,窗口后面伸出一个脑袋,对我说,这个今天卖完了,你换一个吧。 

我来不及将目光移向别的菜单,陈鱼就来了。 

陈鱼之所以是陈鱼,是因为她来的时候,不会轻易就来。在她出现前,就会先出现一大波水。大水拍打着食堂两壁和柱子,漫过食堂座椅,泛起白色的泡沫,有时还带有旋转的浪花。水雾吹到了我的脸上,我就闻到了陈鱼的气息。

 她神情欢快,她一直有这样的一面。 

陈鱼问我点了什么,我只好说麻辣2017,但是卖完了。陈鱼说那就出去吃吧。 

我们并排走着,也许像是一对男女朋友,但更多还是像一起同行的人。我们虽然总是并排,但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。这点始终隔开着的距离,表明了我们并不亲密,更像是两个偶尔走到一起的人。 

我觉得我应该和她说些什么。但我完全不擅长这些。我想不出来和她说什么好,我努力的想了想,最终还是放弃了刻意去和她说话,也许这样就会有话到来。 

“《残酷》我快看完了。” 

“嗯。”

 “他最后是真的去看雪山了吗。” 


“南京今天还挺凉爽的,往年入梅之后会很闷的。”

 “天气预报说明后几天一直有雨。”


 “要不去吃香锅吧,我听说新开的那家不错。” 

“我都行。” 


二 

校车还没来。我看了看表,是我来早了。 

我习惯于等待,也愿意等待,其中的一个原因是:我想看着对方的出现,想占有这一种主动权。

也可能是在等待的时候最方便观察人,周围的同学、老师、大爷大妈,他们可能是在等车,也可能是在等人,你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观察出来:这个人耳中塞着耳机,不停的来回走动,明显焦虑。他还没确定等待的位置,他在预估校车停下来车门打开的最精确的点。

还能猜出点什么,后面的女生一直在低头玩手机,她不着急,她很有时间。 

陈鱼的慢恰好贴合我这一点。我可以在等她的几分钟里尽情的想我的事。 我等的那班校车到了,我在站台边上,挺直身体向车门望去。

总会有一个人是第一个冲到车门口的,其他的人就会跟上他,在拥挤、避绕的逆流中,产生短暂的热闹。 

陈鱼从来不是第一个下车的人,也不会是第二个、第三个,在我等她的印象中,她永远都是在最后几个,总在司机师傅即将要关上车门之前。她低着头,像是散步似的。

我曾怒其不争,但大多数还是笑着摇摇头看着她,我在等待她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。 

我们约好在东区食堂一楼吃饭,我想起上次点菜失败的“麻辣2017”,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和陈鱼在一起,恋爱的仪式感驱使我再次来到这个窗口,那张发黏的胶布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,“2017”好像被描过一遍,显得尤其深重显眼。

我告诉窗口后面的那个身影我要一份,同样的回答再次出现,“抱歉啊这个今天卖完了,你要不换一个吧。”

 陈鱼最后建议我们一起吃香锅。

 “我记得你第一次来东区找我,我们就吃的香锅。” 

陈鱼还是一副欢乐的样子。

 “嗯,都行。” 

三 

和陈鱼分手是在2017年的年底,就是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,我们在东区食堂门口告了别。

陈鱼说我太闷了,跟我在一起她总要主动找话题,谈恋爱让她周身疲惫。我沉溺在陈鱼所带来的水里,有些窒息。一向如此,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形容一个溺在水里的人很难开口讲话。

我的眼前浮现出溺水者窒息前最后的脸庞,我想我现在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。 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不知道陈鱼离开了多久,水已退潮,只留一些残骸在地面上。

我知道这水再也不会涨起来。溺水者浮出水面可以大口畅快的呼吸,可我却依然觉得闷极了,我怕我是上不了岸了。 

我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,拆开,抽出一根。我几乎不抽烟,但我在来东区见陈鱼的路上鬼使神差的就买了一包,我预感它会派上用场。 

我找拉带头找了一会儿,用手指抻了好几下才拽起来。撕封口纸的时候又碰到了困难,香烟在烟盒里紧密的靠在一起,像是冬天挤在一起取暖的人。

不知道那些经常抽烟的人是怎么从下面用手指一弹就弹出一根来的,我试了试,最后还是捏住其中一根,把它就这样捏了出来,而不是抽了出来。 

手已经在十二月底的南京冻的发紧,我打火,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。点上烟,终于。

我抬头看着陈鱼离开时走的扶梯。仍然有人来往着,上来和下去的都没有停留地走了过去。 

人们需要独自去度过这样的一段时空。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样,在这样完全的等候与被等候中干不了其他事,只有跟随着时间,慢慢地接近对方。

其实在这时,我已经知道我不会再有等候与被等候的感觉,可我还希望时间延长、凝固,我希望陈鱼永远在来的路上,而我永远在等她来。 

从楼梯上下来一个男的,他脚步慢下来,像是不确定的,看着我。我不认识他,也许我长得像他要等的人,他犹豫着,等他确定了,走了过来。问我能不能借一下火。我把打火机连同剩下的一包烟都给了他,转身离开了东区食堂。 

四 

整个冬天我都很忙,等忙到脚落地的时候2018年的春天已经快来了。

晚上约了导师在东区吃饭,出教学楼的时候竟然发现漫天已是银装素裹,根本没有一个春天应该到来的样子。人们每过一年再次见到雪总是会有点激动,我想起陈鱼对我说“下雪了”的样子,这句话显得轻描淡写,但是陈鱼说的十分欢乐。

 在两场雪之间,显示了我们一段的人生,它给予我们告别上一年的生活和开始下一年的仪式感。

 仪式感。嗯。

 我和导师坐在了东区食堂一楼,我想起了那份在2017没吃到的“麻辣2017”杂拌饭,如今已经是2018年了,那个发黏的胶布会不会已经更换成2018。 

“麻辣2017”还在,我尝试再点一次,刷了卡,窗口后面的身影就闪到里面去了。

就在这时,我看见了陈鱼,只是这一次,在我看见陈鱼前,我没有看见大水。

 “你好吗?”陈鱼突然站住,看着我。

 “挺好的。” 

陈鱼良久的看着我,试图从我的表情中看到真实的我。 

“小伙子,你的饭好了。” 

“嗯。” 

“那你快去吃吧。”

 “嗯。” 

“拜拜。”

 “再见。” 

从食堂出来已经是夜晚,灯光不明亮,但黑的地方却更加的黑。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,当你发现它的时候,它已经这么黑了。 

你会产生疑惑。新的一年到底来了吗?我认为没有什么差别。唯一戏剧性的是,我终于在2018年吃上了名叫“麻辣2017”的杂拌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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